轻轻用手抚了抚墓碑上那张熟悉的照片,一个看来象是被一层灰色的雾霭包围住了的男人有些颓然的倚着那墓碑慢慢地坐了下来。他的脸上挂着一抹讥讽的笑,眼中则是一片彻底的漠然。
“哥……好久没来看你了,最近怎么样?大嫂呢,她还好吧。这么久没来看你,你有没有怪我?不过没关系,我现在来看你了,还为你带了一
个笑话来。”“你知道吗哥,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傻瓜。那个傻瓜真得很傻,他居然傻到会去相信这个世界上竟有人愿意把他当朋友。”“……他不但相信,还很开心,因为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人愿意把他当朋友。傻瓜很感激,也很感动!”“……因为很开心自己也能有朋友了,所以慢慢地,傻瓜变了。他变得开始愿意去接受别人对他的帮助;变得愿意渐渐放松自己,不再让自己整天都活在一片对未知的恐惧里;变得开始愿意去尊重那些该被他尊重的人。”“后来因为这些改变,他甚至还找回了一位好久不见的朋友……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哥?那是……笑!真得,那个傻瓜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又重新会笑的时候,你知道他有多开心,又有多感激那个让他重新会笑的人吗?是那个人替他找回了这一切,是那个人令得他不再象是一个不可接近的怪物,而是重新……越来越象一个‘人’!”“傻瓜信任那个人,把她看成是他生命中一束可以为他指相方向的阳光。她也真得很象一束阳光啊,因为傻瓜总能在自己觉得最寒冷的时候却在她的脸上找到一丝最灿烂最温暖的笑。而每次只要一看到她的笑,他就会又重新有了力气去面对那些不停嘲笑和打击着他的那些人。”“多幸运的一个傻瓜……是不是?那个傻瓜自己也这么觉得!”
“可是谁知道……谁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个骗局!”一只握紧了的拳头突然猛地击向了那坚硬的墓碑,一丝鲜血立刻伴随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缓缓地顺着墓碑流下。可是那血的主人却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他只是径自凝视着那个躲在墓碑上冲着他微笑的人激动地说道“……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而那个让傻瓜用心去相信着的人,则是一个最高明也最残忍的骗子!她用她的笑换来了傻瓜的信任,却又转身将他对她的信任随手扔给了他的仇人,并不忘对着他的仇人也露出一个那曾使傻瓜为之感动的同样笑容!”“……看着她对着自己仇人笑的时候,说实话傻瓜真得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却是事实!”“于是……傻瓜也终于明白了,原来傻瓜就是傻瓜。既然是傻瓜,那就安心做一个傻瓜吧,还痴心妄想的想要什么朋友呢?这个世界上哪有人会愿意去跟一个傻瓜做朋友的。如果有,那其实也不过是个笑话而已。就象哥你现在听到这个,就是一个大大的笑话!”
“唉……”一声悄悄地叹息忽然将那个看来有些陷入了狂乱中的男人轻轻包围了。一个人影不知何时竟已默默地踱到了那个男人的背后,男人蓦地回首……
这里就是叶荣添所说的那个地方。望着那些林立于四处的冰冷“建筑”,如果那能算是“建筑”的话,武俏君的心底不由涌上一阵莫名的感慨。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最后一次来这里,还是三年前她离开香港去英国之前,与子山一起来的,是来看唐心的。不知道唐心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眼前不期然地浮现出一张总是带着一抹有着些许憨直笑意的生动笑脸,耳边也回响起了一阵只属于那张笑脸的的爽朗笑声!
微笑着对着那阵脑海中的笑声做了一个回应,武俏君随手轻轻抚了抚自己仍在痛着的腿,然后便缓步向叶荣添为她指点的方向走去。
慢慢地从那些冰冷的建筑中穿过,听着风掠过树梢时发出的声音,感受着那份完全不属于尘世间的静谥,武俏君一时不由有些出神,竟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伴随着那声叹息,她从沉思中苏醒过来,掠了掠被风拂乱的头发,她对自己笑了笑。仿佛是在笑自己只顾着走神,而把应该做的事给忘了。微微摇了摇头,她转过身向旁边的墓碑望去,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走错。却在不经意间忽然瞥见了一双眼睛,一双比那些四处林立着的墓碑还要冰冷的眼睛。
“原来你真得在这里!”真得不能习惯于这样一双冰冷的眼睛,以至于在沉默了良久后,她才能望着他开口说话。
并不回答,他只是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将手环在胸前望了她一眼便站起身想要离去。于她,他此生都将无话可说。
她却似乎并没有查觉,只是看着墓碑说道:“这就是你哥……哥?”未说完的话,被墓碑上的男子那张熟悉的脸给打断了。不可思议地望着照片中的男人,武俏君禁不住大惊,慌忙俯下身想要看个仔细。
一把拉起了那个欲向墓碑靠近的女人,他冷然说道:“警告你,离我哥远点儿,不许你打扰他!”
“子山?”挣脱了那个人的手,全然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威胁,武俏君只是想看清楚照片上的人。却由于重心不稳,她禁不住那变得有些趔趄的脚步,狼狈地向墓碑跌去。
“许文彪?”匆匆抬起了头,她看见了被镌刻在墓碑上的名字。
“他就是许文彪,是张自力的大哥?可是他怎么会长得和子山一模一样。难道自己看错了?”不!没错,那是子山……
再次愤然地拉起了那个女人,张自力的眼神中开始泛起了一丝危险的怒意。这个女人想干什么?骗了他还不够,还想去打扰他已安眠在地下的大哥吗?
“徐飞,子山在不在?”被猛然拉起的武俏君由于紧张已暂时顾不得那个狠狠将她拉起的人,也顾不得自己被扯得有些发痛的手臂,和那刚才由于与墓碑碰撞而更觉痛楚的腿。她只是迫不及待地取出电话,想打给可以解她惶惑的人。
“我让你走,不要再在这里打扰我哥,你听到了没有?”看着眼前女人愈来愈过分的举动,张自力终于忍不住怒道。
“你不要吵,没看见我正在找我的朋友吗?”被一阵莫名的恐惧笼罩着的武俏君在面对着那声在耳边响起的暴喝时,不禁本能地大声回应道。
电话那端终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对着那个声音,她忍不住有些急切地问道:“子山!我是俏君,你……最近还好吧?”
“……不,没事……没事了!”得到了肯定回答的武俏君慢慢地挂了电话。
吸了口气,她再次向那张照片望去,这回少了初次看见时的震惊,多了一份认真。渐渐地她开始发现了照片上的人与子山的不同。子山的笑是温暖而平和的,而这个照片上的人虽也在笑,神色中透出的却是阴鸷与深沉,那不是子山!
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她抬眼向面前望去,忽然发现张自力正在看着她,与刚才的冰冷不同,此时他的眼中盛满了让人看来有些心悸的愤怒,浑身上下更是散发着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是有些过分,武俏君忙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你哥哥真得跟我一个好朋友长得很象……”
“又是一个‘很象’的好朋友?武小姐你不觉得你自己的借口实在是太拙劣了吗?你难道忘了自己是谁?你是一个骗子啊,却怎么回回就只能想到这样一个借口?”冷笑着打断了武俏君的话,张自力的语气中不禁满是嘲弄。她真当他是傻瓜吗?又是一个“很像”的好朋友!
“你在说什么,什么是借口?谁又是骗子?”听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话语中那抹丝毫不加掩饰的嘲弄,武俏君不由沉声问道。
她真得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了?自己又到底是怎么得罪他了,难道就因为跟叶荣添说了几句话吗?可叶荣添并不是一个坏人,只是或许他们之间有些误会而已。但他用得着这么做吗?居然说她是骗子,她究竟骗了谁,他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跟你说话……”摇了摇头,看着她眼中的愤怒,张自力突然放低了声音。真得无话可说,争辩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他只是感到失望。这样的一个女人,居然在谎言当场被揭穿后,还能保持这样一付无辜的样子。
“……如果可以我也很想走,只是我长这么大都还没有被人这么冤枉过!你既然说我是骗子,那么你最起码也应该告诉我,我究竟骗了谁,又为什么要骗他吧!”“你是不是想说被我骗的人是你,那么我怎么骗你了?就因为我跟叶荣添说了几句话?”
“你终于承认了吗?你是认识叶荣添的!可那次在‘Hero’的晚宴上你为什么对我说,你不认识他!”漠然地望着武俏君,张自力冷冷地说道。
“那时我本来就不认识他!我认识他只是前两个礼拜的事,他来我诊所找我……”
“前两个礼拜?”冷笑了一声,张自力叹道“你和叶荣添真得是只认识两个礼拜吗?那为什么刚才我开车去撞他时,你会连命都不要地冲出去救他?对着一个只认识不过半个月的人,你就肯舍身相救!武小姐你对朋友可真是够义气了……只认识两个礼拜!”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疯了!”被张自力一言惊醒的武俏君猛地想起了开始时在自家楼下发生的那一幕,她情不自禁地吸了口气怒道“……竟然会去开车撞人,你那么做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就算是真的有什么仇,那也不该用这种方法去解决。那是一条人命啊,是一个跟你的命一样宝贵的生命!”摇了摇头,她接着说道“说什么我‘会连命都不要的去救他’,那是因为我没有你那么冷血,可以眼看着别人在我面前出事,却无动于衷!”想想看真的是太过分了,幸好叶荣添没什么事,否则他张自力下辈子只怕都是要呆在监狱里了。不懂得尊重别人的生命已是万万不该,可是象他这样居然连自己的命运也不懂得尊重的人,那就更加不该了。
“是,我是冷血,你伟大!听听你自己说的话吧,与叶荣添那个败类整天挂在嘴边说的仁义道德有什么区别?说你们两个是不认识的,谁会相信?”打断了武俏君的话,看着她眼中愈加高涨的怒火,张自力不由再次发出了一声冷笑“OK,就算你是真得象你自己说得那么伟大,可以为了一个只认识了两个礼拜的人,就命都不要地去救他。那么让他牵你的手,和你对着他笑又该怎么解释?你别告诉我是我看错了!”
“什么牵手?你胡说什么?而且我对着他笑又怎么样,难道我不可以笑?张先生你难道不觉得你自己的思想很有问题吗?”越来越来觉得张自力的的想法实在是有些不可理喻,武俏君不由再次深吸了口气。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却没想到今天竟然会为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人生气。察觉到了那向自己不断袭来的怒火,她忙在心中告诫着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她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和张自力吵架的。
“我的思想有问题?我看应该是你的思想有问题才对吧!叶荣添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肯跟那种人渣合作。还编了一个那么大的谎话来骗我,为了让我上当,你甚至不惜把徐飞都搬出来!这边对着我说你与徐飞的故事,一付情到深处无怨尤的样子,让我真得以为你是一个值得人尊敬和信任的女人。那边却又转身对着叶荣添笑得那么开心,在笑什么?笑我是个傻瓜吧,居然那么轻易就掉进了你们为我设的这个陷井!你不觉得你自己很贱吗,武俏君!”终于再也掩饰不了心中的怒意,张自力望着武俏君狠狠地说道,他声音中的嘲弄已完全被愤怒代替了。
没有人回答他,空气也在瞬间突然变得犹如死般的寂静。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那个男人,听着从他口中脱口而出话,武俏君久久无语地凝视着他。
“贱!”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这么形容,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羞辱。而那个人居然还是她自以为的朋友!如果说弄丢了徐飞送她的戒指,使她明白了什么是绝望的话,那么现在她开始渐渐明白什么是失望了……
“谢谢!”沉默了良久后,她终于轻声地向那个人开口说道。是的,她得谢谢他,谢谢他让她明白了原来有一天她居然可以被一个她视为朋友的人这么羞辱!谢谢他让她可以这么有幸的被人冤枉如斯!更要谢谢他让她明白了什么是彻底的失望。
默默地转过身,拼命地将眼中的失望藏起,她其实不该为他失望的!她没有那个资格,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虽然她把他视为自己的“朋友,”可那或许也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吧!朋友应该是相互信任的,而现在自己虽信他,他却不信自己!这已经是最好的说明了……
无言地看着她眼中那抹一闪即逝的深深失望,听着她那句莫名的道谢,张自力忽然觉得心中有些沉闷。望着她慢慢离去的背影,他不禁摇了摇头,算了……只要以后都不要再看见她就好。至于以前的事,她虽然骗了自己,可也帮过自己……就算扯平吧!
低下了头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上的许文彪和那丝被挂在他嘴角的意味深长的浅笑,张自力不由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哥……你现在知道了吧,我就是那个傻瓜!”轻轻伸出手去抚了抚文彪的照片,他想为他扫去蒙上的灰尘。却感觉到手上有些湿湿的,原来是一丝血渍,叹了口气,那一定是他刚刚留下的!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他缓缓地将照片上的血渍拭去。
“这又是什么?”有些惊讶地看着一片不知从哪里沾上的,正开始渐渐凝固在墓碑上的艳红,他不由伸出了手向那抹艳红探去。
“也是血?”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口,他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以他的伤口来看,似乎是不可能会把这么多的血沾在墓碑上的。
可是如果这血渍不是他的,那会是谁的?
沉呤了片刻,目光迅速向那个正在离开的人望去。看着她慢得有些不正常的步履,他不由想起了她刚才跌向墓碑的那一幕……
“这么多的血?”望了一眼她的背影,他不禁站了起来。可是突然,又仿佛象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住了一样,他慢慢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人也重新倚着墓碑缓缓地坐下。
还是算了吧,那已经跟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这段路为什么总是走不完呢?”已经不知在墓园里转了多久的武俏君终于将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她向四周望去想要找到来时的那道大门。可是除了一排排的墓碑外,她什么也没看到,这里似乎是墓园的深处。意识到自己可能走错了路,她有些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还有什么更糟糕的事吗?”望着那些墓碑,她不由悄声问道。
当然有,更糟糕的事是她必须拖着她那痛得已经快要有些麻木的腿再重新走回去,走出墓园……走出这个已令她开始觉得疲倦的黄昏!
默默地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她向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却禁不住忽然有些心灰起来。原来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路要重新走过。
那么长的路……她真得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够有力气去把它坚持走完。她已经很累了!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好让她有力气去忘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也太突然了,突然到令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那也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事实上她清楚地知道,有些曾令她觉得该被珍视的东西已在今天被终结了。
不是不觉得遗憾……
只是既然已经结束了,那就必须学会去将它遗忘!不管心中其实是多么酸涩……
“别忘了……”看了一眼那轮即将西沉的红日,她对自己说道“明天又会是全新的一天!”
只是在那全新的一天到来之前,她是真的该去一趟医院,否则等到伤口被感染,那可就糟糕了。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腿,武俏君不由睁大了眼睛。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她伤口流出的血竟然已经将她的裤子完全浸透,以至于触手之处尽是又是湿又粘的感觉。这就难怪她会觉得自己的腿已经痛得快要有些麻木。只是先前她一直处于极度激动的状态,所以也没有查觉到。
可是现在?
现在……
吸了口气,她重又转过身慢慢往回走。无论怎样,虽然有些东西的终结会令她觉得遗憾,但是对于伤口上那些仍在不停涌出的血,她还是很希望它们能在医生的手中被终结,不能再流得这么肆意!
“黄昏过后带来的究竟是黑暗还是另一个全新的一天?”看着天边那一抹红得有些凄艳的残阳,张自力忍不住轻声问着自己。
曾几何时,他是那么固执地讨厌着黄昏,因为他不想去面对那伴随着它而来的悄无声息的黑夜,那么黑的夜……会让他觉得不安和孤独!
然而又是曾几何时,他忽然间变得开始愿意去欣赏那抹拼尽了全力只为想在世间留下最后一道红韵的夕阳,变得不再抗拒那伴随着它而来的黑夜;变得不再惧怕那潜藏在静夜中的孤寂与惶恐;变得可以随手拥住一个对那即将到来的全新一天的无限憧憬在那片曾令他心悸的黑暗中安然入睡?
这些变化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答案又是什么?
心中渐渐浮现出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可以给他答案的眼睛!默默地与那双眼睛对视着,感受着从那双眼睛中散发出的温暖与清澈。那本是一双值得人信任的眼睛,自己就曾相信过她。可她却是那么无情的辜负了他的信任!
她有多残忍?自己又有多愚蠢?居然会去相信她曾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喜欢夕阳,因为它带来的是全新的一天!”“我不会因为别人的不接受,而放弃自己应负的责任……”“……看来有人应该检讨一下自己做人的原则了……”“别问我值不值得,所有的答案都在你心里……”“……如果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还会把自己逼入那个阴冷的城堡里吗?”“原来是你……你是一个正在试图重新找回自己的人……”“有些问题如果是这里不能解决的,那还有你的心,把你的问题交给你的心,它会替你找出答案……”
心中缓缓地掠过了那双眼睛曾对他说过的话,一句又一句!重温着这些话,这令他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自己的话,张自力情不自禁地微微摇了摇头。
今生有机会遇见这样一双眼睛,究竟他是有幸还是无幸?这个答案又有谁能替他解答?
轻轻抚住自己的胸口,那双眼睛曾说过要让他把不能解决的问题交给他的“心”,“心”会替他找出答案!他曾试过,他得到了那答案!那答案令他觉得欣喜,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与那双眼睛一起分享那份欣喜……
可是谁知道,当他带着那份欣喜去找那双眼睛时,她却不但在顷刻间将他所有的欢喜轻易击碎!还令他再一次深深了解了什么是彻底的失望……
他曾在很久以前尝试过那种失望的感觉,那是由他一直挚爱着的妻子带给他的!
没想到今天他又有幸再次尝试到那种刻骨的失望!那感觉竟是丝毫也不输给从前……
苦笑了一下,迎着一丝丝不时徐徐吹来的风,张自力开始觉得此前一直激动着的心情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了。
细细地感受着心中的那份失望,他不由叹了口气想将那感觉从自己的心中驱走。却发现那感觉不知为何竟是怎么也挥之不去,而是慢慢地开始汇聚在了一起。汇聚在了那双一直与他在心中对视着的眼睛里。
而在那双眼里,温暖与清澈不知何时也已不再了,换上的是一抹拼命被压抑着的失望。没记错的话,那似乎是那双眼睛在刚刚默然转身离去时于不经意间所流露的!而与那失望一起转身离去的还有一句被悄声道出的“谢谢!”
想着那抹被拼命压抑着的失望,那句不知是何原因的道谢,还有……
回过头,又望了一眼那已被牢牢凝固在了墓碑上的艳红,他只觉心中的沉闷愈深。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她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拥有着怎样的力量?竟能让自己在面对她的欺骗时却仍不能逃出她的目光……她那令自己觉得莫名沉重的目光!
然而这有多可笑?被人欺骗了的人反而会为那个欺骗了他的人而心觉沉重……
叹了口气,张自力默默地放下了那一直抚在胸口的手。这样的问题,他相信那是他的“心”也无法替他找出答案的。
再坚持一下吧,马上就可以走出去了!朝记忆中的大门方向望了一眼,武俏君微微咬住了嘴唇,强自忍住了想要坐下休息的念头。时间已经不早,再不快点墓园就要关门了。
顺手轻轻拭去了额上那因为痛楚而沁出的冷汗,她再次试着加快了步伐想要赶在墓园关门前离开这里。可是她腿上的伤痛却像是丝毫也不理解她焦急的心情,只是伴随着她加快的步伐,而变得愈加痛楚难忍。
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只好再次放慢了脚步缓缓地沿着来时的路一路走去。
慢慢站起了身,张自力望了一眼仍旧径自躲在照片中对着他微笑的许文彪,轻声说道:“你知道吗哥?其实我很羡慕你,羡慕你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活在这个世界里真得很累,能早点儿离开……其实是一种福气!”
是到该离开的时候了。文彪已经永远离开了,自己也是时候应该离开了!只是文彪离开的是这个世界,而自己要离开的却是这个墓园……
抬眼又看了一眼天边那抹残红,他刚想转身离去,却忽然发现有一个人影正朝着自己的方向慢慢蹰踽而来。夕阳下那人的影子被映照得有些孤绝而倔强。
“今天真是个该值得纪念的日子……纪念自己将有可能会在墓园渡过一个难忘的晚上!”再次伸出手轻轻拭去了额上的冷汗,武俏君在心中暗自苦笑着。
十米的距离,她却几乎要走上一分钟。这样下去,她今晚不呆在墓园还能怎样?找人帮忙吗?可所有的人都象是一齐约好了般,一个也找不着。阿杰如此,子山亦如此!甚至连她办公室的助理小姐,她也无法联系到!
也许还有徐飞?是了,还有徐飞!可是她却是宁愿被关在墓园,也不愿让徐飞看见她现在这个样子的。他和芊芊之间的问题已经够多的了,自己又何必再去烦他?
就当今天是她的“Luck Day”吧!自嘲地冲着自己露出一个不易查觉地笑容,武俏君抬起了头想要看看她离自己的今天的终点究竟还差了多少。
终点没看到,却看到了一束目光,一束曾让她很熟悉的目光!迎着那束目光默然相对了几秒钟,她慢慢地向他走去……
他还在?还以为他已经走了呢!不用这么看着我……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无意去解释什么,因为我并不欠你的解释。我做的全是我该做的事……
望着那双眼睛,他发现她已没有了自己先前在其中所见到的任何感情,没有愤怒、没有失望!更没有自己想象中应该出现的得意之色,她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自己,然后慢慢向自己走来……
她为什么还没走?她又回来,是想向自己解释什么吗?如果是解释,那自己应该是信还是不信?
被夕阳的余晖映照到墓碑上的两个影子越来越近……近到渐渐只有一手之遥,近到终于比肩而立,近到……擦肩而过!
虽不可置信却也无言,一个身影默默转过身望着那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另一个身影,那身影虽慢……却坚决!
那样坚决的身影似乎是想要告诉他,她并不在乎他会怎么看她,因为她从不曾欠过他……
可是如果她不欠他,那究竟是谁欠了他?欠他一个解释,一个关于那个骗局的解释!
为什么这次她不再骗他?
其实……如果她刚才肯再骗他一次,也许他会选择……相信她!
可是她却没有,她只是那么慢慢地向他走来,给了他一个希望。却又随后带着那希望与他擦肩而过……
难道这就是她回来的目的?如果是……那她就真得是太残忍了!
你总是说我骗了你,可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想其实我根本就没有骗你呢?我们是朋友吗?朋友应该是相互信任的!
就象你告诉我,你因为有苦衷所以不得不去做一件你不愿做的事。你问我信不信?我说信!我不是信你愿不愿那么做,我是信你……我相信你!因为我用“心”与你做着朋友……
可是你呢?你却只是用“眼睛”来与我做朋友!所以当你的眼睛看到一些它看不到的东西后,你便轻易地将我从“朋友”变成了一个将你恶意欺骗的“骗子”。
我尊重你,你却羞辱我……
我还能说什么?
只是一个谎言而已,你也不愿对我随口说一个吗?我已经愿意去选择原谅你,可是你却为什么那么吝啬?我们是朋友吗?朋友应该是可以相互谅解,为什么我能,你却不愿?
你那样坚决地离开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你并没有骗我?
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与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看着从那个身影中无声地传递出的坦然,他不禁有些困惑。一个骗人的人怎会有她那样的坦然与坚决?
难道……
一阵莫名的紧张与惶恐忽然渐渐地向兀自困惑着的张自力靠拢了,不可抑止那份惶恐,他忍不住轻声问着自己,“难道……她根本就没有骗我?”没有人回答他,四周一片寂静,静得可以让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那声音听来是那么急促而慌乱……
真得已经很晚了吗?怎么这么安静?静得竟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听着自己缓慢的脚步敲打着青石板路所发出的声音,不知怎的,这么安静的环境忽然令武俏君有些心慌!
“武俏君……”一声急促的呼唤猛地划破了那静得有些令人心悸的空气。
在那声呼唤中停下了疲惫已极的脚步,武俏君循声望去,发现那个叫住她的人不知为什么神色中有丝隐隐地紧张。
“他又想做什么?”不解地微微皱了皱眉头,她轻轻看了他一眼。
望着她的身影在自己的呼唤中停下,张自力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终于禁不住轻声问道:“我想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这是什么问题?自己有没有骗他?他难道没有“心”的吗?他难道从不曾用“心”去看问题,而只会执着于“眼睛”所看到的?
一个不懂得用“心”去看问题的人,是永远也不会看到事情真实的一面的。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自己,不要问我。答案不在我这里!”淡淡地替他指点了应去的方向,武俏君再次转过了身,想要继续自己那未完的路。
飞奔到她的面前,抓住了她的手臂不让她离去。张自力看着她说道:“我只想让你亲口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骗我?”
轻轻挣脱了他的手,武俏君看着他那急切的脸慢慢说道:“……那你到底有没有信过我?”
犹如被人击中了一般,张自力急切的眼神在瞬间忽然变得黯淡。
是的,他究竟有没有信过武俏君?虽然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很信任她的,可是……自己真得信任她吗?如果是,那为什么他会觉得她的这个问题是这么令他难以回答?如果他真得信任她,他又何必去问她,她究竟有没有欺骗自己?
望着那双忽然在瞬间变得黯淡的眼睛,武俏君轻轻叹了口气悄声说道:“你现在知道了我为什么要说答案不在我这里了吗?”“张自力你知道吗?无论是做朋友也好,还是看事情也好,那都是要用‘心’的,不能只靠‘眼睛’。因为眼睛有时会忽略一些东西,甚至还会欺骗你一些东西,可是‘心’却不会……”“我用我的‘心’与你做着朋友,我相信你!你呢?你有信过我吗?”“……告诉我,这个问题你要用什么来回答?‘眼睛’还是‘心’?”
“眼睛”还是“心”?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问题,张自力默然无语,只能看着武俏君再一次慢慢地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他知道在他没有弄懂这个问题之前,他是永远也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
不过……或许他已经得到了!只是那答案却不知为什么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会令他觉得满足或开心!相反只有沉重。
因为他不知道现在……究竟是谁辜负了谁?是自己的‘眼睛’辜负了武俏君的‘心’吗?
“武俏君!”
眼前的是什么?星星?可天还没有完全黑透,怎么就会有星星?还离得自己这么近!苦笑着想要挥手赶走那些不停在眼前飞舞着的东西,武俏君意识到自己可能要糟糕了。她眼前所能看到的景像已经被越来越多的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注满;她的腿虽已不觉得痛了,却变得越来越沉重,沉重得令她再没有了一丝力气去移动她的脚步。
究竟还有多远才能到终点?还是这条路其实是条不归路,为什么总是到不了头呢?她现在只想趁着自己还没有倒下去,可以找到一辆车送她去医院,仅此而已!难道这个要求会很过分?望着自己那已经丝毫没有了力气与知觉的双腿,武俏君忽然间从未觉得自己有哪一刻会像现在这样无助。
她站在那里干什么?有些不解地看着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武俏君,正准备回家的张自力不由向她投去了疑惑的目光。墓园就要关门了,她还不走,难道想要在这里呆一晚吗?
慢慢地走到了武俏君的面前,张自力停下了脚步,飞快地望了她一眼。
躲过了张自力那束向自己投来的目光,武俏君转过身掏出电话拨通了自家的号码,轻声说道“子山吗,唐心的墓在哪里?我现在正在墓地,想去看看她……”
她还有朋友要看吗?已经这么晚了。抬头看了看正在渐渐被黑暗笼罩的天空,张自力又看了一眼正在专心与人通着电话的武俏君。摇了摇头,他向门口走去。
终于将他的背影送出了自己的视线,像是就快要崩溃了一样,武俏君猛地颓然倒在了地上。她实在是已经撑得太久了,久得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夜晚终于来临了,看着天上的星星!武俏君第一次发现原来在香港也可以看到这么澄澈的星空。难道所有远离人群的地方都是可以更接近大自然的地方?
好累啊,想要睡了……
那就睡吧,毕竟在墓园里休息的经验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可是也好冷啊,衣服穿得太少了……
夜色中不知从哪里踱来了一个身影,那身影静静地停在了她的身边,可是她对此却似乎并没有任何的查觉,她象是已经睡着了。
她难道真要在这里过夜吗?叹了口气,那个身影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看来竟像是已经进入了梦乡的女子。
一抹淡淡的星光浅浅地将那个身影笼罩了。借着星光,可以看到那身影是一个极英俊的年轻人。
旁边突然掠过了一只鸟,那只鸟静静地在年轻人身边转了一圈,然后便停了下来。它似乎是有些不明白,这个年轻人刚才不是已经离开了吗?却怎么又回来了呢?
“武俏君,醒醒!很晚了,我送你回去……”轻轻摇了摇面前的女子,张自力悄声说道。
他刚才其实并没有离开,他一直都站在不远处的那个拐角地方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忽然地坐下,看着她对着满天的星星发呆,看着她拥着衣服倒在地上……象是要沉沉睡去。
沉沉睡去的武俏君没有理他,只是任由他握住了自己滚烫的手……
有些慌乱地放下了那被自己握在手中的烫得有些可疑的手,张自力吸了口气慢慢将手探向了她那光洁的额头,发现在她的额上满是细细的冰冷汗珠。
“武俏君……武俏君!”伸手将武俏君扶了起来,张自力轻轻拍着她的脸想要将她唤醒!她到底在干什么?人不舒服还不回家,还呆在这种鬼地方?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发烧?
不管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她也听不到!还是先送她去医院吧!甩甩头,张自力轻轻地将武俏君抱了起来,可是随后他又突然停了下来……
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仍旧昏睡着的武俏君和她的腿,张自力犹豫了片刻,然后缓缓地将她的裤管向上褪去……
深吸了口冷气,面对自己所看到的,张自力不由将自己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他开始明白了为什么在文彪的墓碑上会有那么一片艳红了,也开始明白了为什么她的脚步会慢得那么不正常,还有自己刚才在她裤子上触到的那些又湿又粘的东西……
这一切全是拜他所赐,就因为他只懂用“眼睛”看东西,却不懂用“心”看事情,才会把她害成这样!难怪她会失望,也难怪她要对自己说“谢谢”了!
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些已经在开始发炎的伤口,他轻轻地将她抱入了怀里默默地向门口走去……
“你知道吗武俏君,在没遇到你之前,我从不曾知道‘眼睛’与‘心’的距离,现在我知道了!”“……你又教会了我一样东西,而我?”“我想告诉你,我的‘心’它刚刚告诉我……它相信你!”